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的最後一哩路
壹.馬丁路德回到出生地艾斯萊本
「馬丁,你在看什麼?」路德聽見約拿斯的問話。
路德那一雙望著遠方的清澈眼睛,看到他父親因失望而生氣、脹紅的臉,但他還是轉身不顧一切地關上愛爾福特大學文科學院那道厚重的門,快步穿過連續幾個狹長的巷子,然後他用兩個拳頭力量,重重地敲扣著奧古斯丁修道院的大門;他還看見自己在長長觀眾席盡頭的聖壇前,身穿黑衣罩袍,頂上的頭髮被削去,俯臥著雙手交叉成十字形;在經過多次祈禱後,唱詩歌聲中,他宣示自己即將做出的犧牲。就這樣地,路德一步步走上屬於自己的道路。
「如果有人可以因著做修士而贏得天堂,那麼我一定在他們當中!……我曾經三天不喝一滴水、不吃一口飯,嚴格操練禁食到差點死掉……」五十多歲的路德對著圍繞在餐桌邊的學生們細數過往,同時也為著自己年輕時自以為義的愚蠢感到好笑,那時他極盡所能想用諸般的苦行取悅上帝,甚至在冬天時為了操練禱告功力,拒絕穿厚鞋,也不在衣服裡加一層皮草保暖,他全身由手到腳,凍到幾乎僵硬。
路德也看見自己在第一次主持彌撒時,儀式開始了,儘管已經演練好幾次,當他看著台下熟悉的會眾,口中要說出:「我們敬獻給祢,永活的真神」時,感到內心被一股突襲而上的恐懼震懾:「我是誰?竟然在尊貴的神面前抬起眼、舉起手?我不過是塵土且滿懷罪孽,竟敢對永活的真神說話?」他立刻想逃跑,低聲對一旁的修道院長表達自己的疑慮:「恐怕我現在必須離開這聖壇!」
院長卻搖頭,吼道:「不要緊張!開始吧!快點!快點!」
路德也看到老師施道比茨嚴肅中有著慈祥的臉色,當他向施道比茨傾訴自己的苦惱時,他和藹地說:「你聽著!……」
路德心想:如果父親也能像施道比茨這樣對他說話該有多好!施道比茨繼續說:「你已經很努力了,但是你總是說:『自己這樣不對,那樣還不夠,你實在不能過份誇大自己的軟弱和那些不是真實犯的罪!看到沒?你的良心是個不肯饒恕的怪獸!』
這是真的,我們都是乞丐!
深夜裡,有一道金色光芒照著一個困倦的靈魂。
「這是真的!我們都是乞丐……」在那光芒底下,那靈魂謙卑地說。
眾人聽到路德口中發出聲音,趕緊湊到他的床邊,試圖安慰他:「馬丁,你會好起來的!我們都等著聽你下一次的講道呢!」
「喔!不!」路德搖頭,他的眼睛因身體的痛苦而微微閉著,喃喃地說:「我們都是乞丐……」
這時陪伴路德來到艾斯萊本處理路德家族爭端的約拿斯,察覺到這是路德的最後時刻,於是上前握住他的手說:「這個時候,你仍然堅持你所信的基督和你所傳揚的教訓嗎?」
路德用力睜開眼睛,掙扎地坐起來,舉起手說:「是的,老友!基督永遠不會撇下我,這是你所知道的……上帝愛世人,甚至將他的獨生愛子賜給……」從路德眼眶流下一行淚,溫柔地撫平他臉上抽搐的筋肉與皺紋。
路德睡著了,睡得非常寧靜安詳。
貳.凱薩琳·馮·博拉的思念
「我的肋骨、我的心靈主婦凱蒂、路德博士的太太、豬市夫人:
現在當妳在豬市數算袋裡的銀子時,我們前往艾斯萊本的路途,果然不出所料的艱難,擋在我們眼前的薩勒河大浪和尖銳的大冰塊好像重洗派夫人一樣,威脅地要把我們再施洗一次,但此刻我們正在她面前暢飲著萊茵美酒,相信妳很快就可看到我凱旋歸來的姿態!……」
「喔!馬丁!如果我在你身邊就好了!」凱薩琳不斷默唸著丈夫離世前寫給她的最後那一封信。在二月冷冽的寒風裡,威登堡的城門口,凱薩琳與眾人都在等候即將從艾斯萊本回來的馬丁路德的靈柩。
那封信,是路德為了不讓守候在家的凱撒琳擔心,用他一貫的幽默敘述旅途上所遭遇到的種種挑戰。凱薩琳點點滴滴的淚痕佈滿了那張信紙,以致那紙在她手中有著些許沈重的份量。
凱薩琳腦海中充滿了路德犀利、幽默、談笑風生的身影。身為一位改教家的妻子,從結婚的那一天開始,凱薩琳沒有一刻安寧的日子,他們家的門是永遠敞開著,路德常說:「凱蒂,錢是用來花和接濟人的!」
面對不寬裕的收入,凱薩琳自己殺雞宰羊、種植果園、經營農場甚至養豬場,將她精打細算的能力發揮到極致。路德也不是個好照料的人,總是在各種時候生病,痛風、腎結石、便秘、頭暈、失眠等病症纏磨著他,凱薩琳不得不精通草藥與按摩來讓丈夫的身體舒緩。
這一切都因為路德在1517年,在威登堡貼出九十五條論辯文的結果,宗教改革的浪潮一發不可收拾,使得凱薩琳與幾個同伴,在1523年離開修院生活,逃難到威登堡,慷慨熱心的路德收容了她們,並幫助她們一一還俗結婚。最後只剩下凱薩琳一人,她婉拒路德為她所做的一切安排。
「上帝的福音不要求我們做任何事以成聖或得拯救,其實祂否定了這樣的事情,祂只要求我們相信基督,因為基督為我們戰勝了罪惡、死亡以及地獄……」每當聆聽路德清晰、有力的言語,凱薩琳心裡火熱,希望能一直伴隨在這位智者的身邊,可以不斷聽他講道。
1525年6月13日,在路德幾位好友的見證下,凱薩琳欣喜地讓路德為她戴上一枚金屬戒指,路德幽默地說:「這是我們實踐自己所教導的一大步!絕對讓教皇吃驚,使魔鬼難堪!因為一位修士與一位修女結婚了!」
1525 年,路德忙於和瑞士神學家們辯論「聖餐」觀點,同時也爆發了農民戰爭,教皇派的狂熱份子仍不斷猛烈撻伐路德,那是路德最焦頭爛額的時候;然而卻是凱薩琳人生的新起點。凱薩琳深深記得,每當路德在朋友面前回顧那段日子,時常稱讚凱薩琳說:「我的凱蒂使我脫離那時的混亂,她在所有事情上,都對我有益並使我喜悅,甚至有時我想給凱蒂比基督更多的讚美,因她為我做了那麼多!」
「親愛的馬丁,我這個豬市夫人,唯一擁有的就是你的愛!……」當護送路德靈柩的騎兵隊到達,凱薩琳擁抱著冰冷的靈柩痛哭失聲:「主啊!這樣一位我親愛和寶貴的人……我知道他已經完成祢給他的工作,但我還是忍不住悲傷哪!……」
參.摯友墨蘭頓的致詞
穿著黑色學術袍的墨蘭頓,向凱撒琳致意後走上台,他代表威登堡大學致弔文,看著老友覆蓋著白色法衣的靈柩,他的思緒澎拜,沒想到在路德眼中瘦得像皮包骨、柔弱的自己,竟能與這位傑出的真理先鋒一同並肩作戰二十多年!
墨蘭頓向前來弔唁的群眾激昂地說:「今天,關於走在我們前面的這位馬丁路德,很明顯地,當他一開口,基督的福音就發出了光芒!」
墨蘭頓思索路德一生的追尋,他繼續說:「我們作為個體,究竟必須做什麼才可以得拯救?這位馬丁路德用他的一生告訴我們,任何善工都不能取悅上帝,惟有信靠耶穌基督……」
墨蘭頓回想自己在1518年,雖然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望的年輕學者,卻毅然決定離開德國頂尖大學的學術圈,以及自己的舒適圈,來到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威登堡,只因為前一年在威登堡教堂的門板上,有一位勇者貼出了九十五條論辯文,向教皇的贖罪劵發出前所未有的挑戰。眾多學者們趨之若騖地想去威登堡看個究竟。他也採取了行動。
「雖然我作為一個修士是竭力過著無可指責的生活,卻時常感到自己在上帝面前,仍然是良心不安的罪人……,於是我開始明白『上帝的義』就是義人藉著信靠上帝的恩賜,就是祂所賜的信心,這就是得生命的基礎……」
在威登堡大學講堂,墨蘭頓聆聽路德講解他如何從羅馬書領悟「義人必因信得生」的真理,心中有股火燒般的熱忱,感到自己似乎也跟隨著路德,經過一道敞開的門,進入重生的樂園。
「好友!我們的工作還未完成,你不可以先我而死!」這時,在眾人面前致詞的墨蘭頓,非常思念路德對他疾聲大呼的聲音。因為就在不久前,他染上一場幾乎致死的大病,路德非常關心,並且不斷寫信來鼓勵他要有求生的意志,之後他奇蹟式地痊癒了,而現在卻是這位充滿戰鬥力的生命勇士比他先走一步。似乎路德早有預感,只有墨蘭頓能繼續把他們的改革理念發揚光大。
「好友!你要剛強壯膽!只有你能走得更遠!」這是每當墨蘭頓外出宣揚宗教改革理念時,路德總不忘叮嚀他的話。由於路德是羅馬教廷的通緝犯,終身無法四處去講道,外出宣揚信仰改革理念的責任,都落在體弱的墨蘭頓的身上。
墨蘭頓永遠記得那個光輝的1520年七月,馬丁路德被教皇判定是異端邪說,路德曾倍感焦慮地詢問他:「好友,你認為我們從聖經理解的真理原則是有問題的嗎?」
「有問題的是那些教皇派的當權者!他們完全不根據經文來辯論,他們認為你有錯,那你就是錯了!」墨蘭頓憤憤地回答,弱不禁風的他從不懷疑與路德一同投入改革的信念和行動。
在墨蘭頓心中,路德是個越挫越勇的人,他記得路德在1520年的下半年,以驚人的速度,完成三篇重要的宗教改革論文:《致德意志貴族書》、《教會被擄致巴比倫》、《論基督徒的自由》。墨蘭頓認為那些文字,簡直就是對教皇領導下的迂腐信仰投下一顆巨大的炸彈。
那三篇論文也激勵墨蘭頓採取自己從未有過的激烈行動,就在1520年12月10日,是教皇限定路德六十天悔改期限的最後一天,在寒冷的清晨,墨蘭頓邀請所有願意堅持真理的人聚集到奧古斯丁修道院外,把收集到的懺悔手冊、教廷法條等全都丟入火堆裡。他記得最精彩的是最後路德的出場,在眾人的歡呼與見證下,路德將教皇的訓諭丟入火裡焚燒,一個字都不留下。
「從此路德沒有退路,為著心中熊熊燃燒的真理,他一直戰鬥到今天!……」
講台上的墨蘭頓已經熱淚盈眶,他為自己能追隨路德這樣的真理鬥士,並參與在如此神聖的使命中,感到無比榮耀。
本文作者:程亦君
本文為宗教改革五百年紀念小說。原刊載於2017年10 月香港《傳書》雙月刊(第25卷149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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